天天天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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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她美得。”妈妈在厨房里听见了,说道:“还是那句话,考不好,哪儿也不去。”
“去走走吧,”爸爸也说:“老对着书也不行。”
“又进了,真不得了!”
班主任让她下去,另抽了一个同学上来,天兰在座位上刚坐定,就听见班主任说:“初三了,大家都抓紧一点,现在有的同学请家教或上各种各样的补习班,自己不用功或不用心,连课都不来上。我看再补也是白搭。”
球场的两边是一字排开的梧桐树,秋天的黄昏,树叶儿总是金黄金黄的,没有风的时候,象一张精致的明信片。天兰挽着西子斜着眼走过球场,她看见那个高个男生的脸上有一层浅浅的汗珠,也是金黄金黄的,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没大没小。”妈妈也不高兴。
“钱锺书不是说过吗,借书是恋爱的开始,借试卷,我看性质也一样。再说,程涛长得还算英俊,你们身材挺配。”
期未考试的前一个月,补习班的课停了。上完最后一晚的课,刚好碰到王新她们,天兰和西子跟她们道别,王新问:“下期还来吗?”
天兰喊过去:“假洋鬼子,好了没有?”
程涛说:“快别这样,给别人听见我就说不清楚了。怎么还象个小孩子。”
“倒也是,”妈妈笑着递一个面包给冬姨:“说真的,我们家兰兰最近是用功不少,也许也是知道火烧屁股了。我和她爸看着也开心,但不能讲,小女孩子,一表扬就翘尾巴。”
妈妈叫天兰出来洗脸,附在天兰的耳边小声说:“小心不要问冬姨孩子的事,冬姨没有孩子。”
上课时路过球场,自有女孩们跑过来问:“怎么,不来打球了?”
“哪有时间后悔,”程涛笑着说:“只有一直朝前走,不回头。”
“没什么,”天兰笑笑说:“问一道题目。”
天兰微笑着睡去,一夜无梦。第二天一大早,天兰妈妈好奇地问:“你们昨晚都说什么来着,好象很晚才睡。”
“你这是骂我还是骂西子?”程涛一幅饶有兴趣的样子。
冬姨的手从被窝里伸过来,软软地握住天兰的手说:“那是因为她是你妈妈,她天天看着你,不知道你原来已经长大,会问这么深刻的问题。但是天兰,孩子是母亲的骄傲,没有人比她更爱你。”
“罗西子!”陆婷婷指着她:“不要以为你爸是局长,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爸让你进补习班,是利用职权!是违纪行为!”
天兰不做声。西子说:“你就不怕误人子弟?”
“嗨!”天兰喊过去。
“什么叫还好?”妈妈问。
走近了,西子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你一个秘密,程涛是个乡下人。”
“又长高了,”程涛望着天兰,用手往她头上比一比说:“该有一米七二了吧。”
“队长,我们就请她做特邀队员吧。”
“要不怎么叫成长呢,”程涛说:“再考一次给他看看,比这次更好。失去的自尊可以自己挽回,不信我们打赌。”
“也许,”天兰说:“我真该再去看看医生。”那一天天空一直飘着细雨,天气转凉了,冬天已经整装待发。西子放学后直嚷冷,回家加衣服去了,天兰一个人早早地来到了师专。
“我看就算了,”老师说:“我改试卷还是很少出错的,况且,错又在这个地方,很难判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呢?”
“我不是在乎这七分,关键是太伤我自尊心。”
西子一看“卟哧”笑了出来:“象个侠客。”
班主任见天兰不咬着嘴唇不作声,以为占了上风,口气软了下来:“你要是这时候鼓一把子劲,考重点还是很有希望的,但一松手,就肯定会掉下来,”班主任一边说一边用手上上下下地做着辅助动作,生怕天兰不明白当前的“严峻形势”,然后又压低声音说:“你可不能和西子比,这你是知道的。要好好用功,补课倒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上好当前的每一节课。别再象今天那样,那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
天兰也就不再说话。
天兰病得糊涂,这两句话却听得真切。她知道自己若是好好的妈妈是绝不会讲这话给自己听的。当过知青的妈妈比爸爸还严厉许多,她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信奉“快马”也要“加鞭”,为此天兰常怨妈妈不讲情理。包括不让她打蓝球。但这一下天兰觉得自己是真的懂了妈妈的用心良苦。做母亲,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
程涛的自行车铃声从楼下传来的时候,天兰觉得自己就象诗里面所说的“有过了秘密,已经成熟的少女。”天兰不读诗,这是包在她语文书封皮上的挂历纸上的一句话。挂历纸是爸爸从图书馆里捡回来的废弃品。天兰想所有东西都有他既定的命运,就象这张小小的挂历纸。被安排来形容她一时的心情。程涛穿的是蓝色的衣服,天兰在窗口稍一起身,就能看见那随风扬起的蓝色。西子说程涛的课讲得极生动,连她爸爸都爱听。西子说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程涛好了,保证一问就懂。天兰装做笑嘻嘻地说好,心里却很清楚,程涛是西子的家教,是西子用钱请来的老师,他让西子的英语一下子上了八十分,西子的爸爸一高兴给了他一条“红塔山”,西子她妈妈一高兴烧了“甲鱼”,这些都是西子和程涛之间的事,与自己无关。天兰没有当局长的爸爸,天兰的成绩要有进步,得自己没日没夜的干。西子还在说,真的,我帮你问程涛去。天兰看着西子点点头。想自己真是大人了,大人才有本事象自己这样装模作样。
“肚子疼就不来上课。西子胆子真大。”
男生笑起来:“你瞒不过我,瞧你打球的那副狠劲我就知道。说出来,没准我能帮你。”“省省吧,”天兰一急就伶牙俐齿起来:“现在哪有那么多雷锋。”
“我的西子,都十五,六岁的人了,做事也不用脑。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后再不许这样。这事都怪吴天兰,上午我已经批评过她了,你回头告诉她,不要对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耿耿于怀。学习第一。还有,”班主任说:“你上午逃课逛街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下不为例。”
“哪知道,走的时候连这个月的家教费都不要,还跟我说叫我无论如何也要考出最高水平,给他一个面子。”
天兰闷闷地坐回座位上。
天很快就暗下来了,时间还早,操场上的路灯还没有亮起来,球到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他们才不得已停了下来。
天兰在黑暗中突地醒来,脸红红地在小床上坐了一会儿。怎么就做这样的梦呢?象西子说的,不知羞。
“什么话?”天兰爸爸说:“就凭这话人家一中也不会要你。”
冬姨搂搂她:“你妈妈说了,把你给我做干女儿,暑假的时候,不管考得怎么样,到海边来看干妈,我请你去吃生猛海鲜。”
一下课班主任就把她叫到了走廊里。
“然后呢?”
那晚回家的路上,西子就说:“你又要骂我小说看多了,我总觉得,程涛对你有意思。”
天兰就把上午的事说了一遍。
“别,”天兰说:“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再说,给老师知道,又该挨骂了。”
“还说我呢?”西子嚷道:“就你老实,受了气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月梅,我还不知道陆婷婷那家伙有多坏,长舌妇,看我怎么收拾她。”
天兰只好点点头。
天兰故意说:“程涛做你的家教,可真是交了好运了。”
离中考只有半个月的一个星期天,西子却气呼呼地叩开了天兰家的门。
又一数学系的女生说:“数学不懂,尽管找我。可得在现在就加把劲,别象我们一样,只能上个三流大学,连个谈恋爱的好场所都找不到。”
程涛也笑,说:“没想到是你们,怎么,想我了,来看我?”
晚上放学是九点。回到家,做完当天的作业,天兰往往是往床上一倒就能睡着。她真不理解西子,还能看一本席娟的小说才睡觉。西子是个席娟迷,席娟的每一本小说都买,看了一遍再温习几遍是常有的事。嘴里面颠三倒四的也常是书中人的语言。天兰想西子的这一份浪漫自己就是想学也学不来。天兰,天生的,万事皆“难”。
那段日子里天兰又悄悄地打起蓝球来,地点当然是师专的蓝球场。她以下午放学晚为理由不再回家吃晚饭,西子当然也乐意奉陪。饿了两人就到小摊上吃一碗馄饨或买两个香喷喷的肉饼。然后再去听课。西子说这叫做偷来的快乐,西子很少打这么贴切的比方,天兰表扬她,西子得意洋洋地说这就是看小说的收获,关键的时候才显山露水。
晚上回到家,看程涛还给她的试卷,发现好多她做错的地方都被程涛用红笔做了批注,天兰看着程涛的字,那些漂亮的英文和中文。一个可怕的词顿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恋爱”!天兰并不早熟,这个想法让她在刹那间苍白了脸。
“为什么?”天兰再问。
“舌头长在人家嘴里,要怎么讲怎么讲,我们还能管得着?”天兰装做若无其事地说,心里却象堵了一大块棉花,闷得发紧。她知道月梅是有意把这话传给自己听的,是的,天兰恨恨地想,是沾了西子的光了,沾光不犯法,随你们怎么叨咕去。
天兰和西子嘻嘻哈哈有一句没一句地走在大街上,她们要去设在师专的一个初三学生夜间补习班,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补习班,据说,它汇集了全市初中部各学科最富教学经验的老师。要不是西子当局长的爸爸,天兰是想也不敢想进这个班的,进这个班就是进重点,这可是很多有识之士都说过的话。天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值得庆幸,有西子这么个局长千金做朋友。西子爸爸身材矮小,却胖得很,浑身上下一般粗细。声音大而哄亮,余音绕梁不绝。天兰的爸爸在市图书馆工作,虽大小也算是个干部,但没有什么实权。天兰觉得自己爸爸蛮英俊的,高高的个儿,穿上西装就没治了。但是他不能和西子的爸爸比。人和人怎么能一样呢,就象自己也不能和西子比一样,西子把西米露当白开水喝,背三百元钱一只的卡通书包。不过西子没有坏心眼,又肯帮助人,所以天兰还是很喜欢和她做好朋友的。
“等你考完,”程涛说:“叫上王新她们,我们来场正儿八经的告别友谊赛。”
“你是怎么知道的?”天兰问。
“借一本书,借一本书!”西子跳过客厅里天兰的爸爸和妈妈,一溜烟进了天兰的房间。一进去就压低声音说:“程涛这家伙是疯子,我爸把单位替他联系好了,他却突然要回乡下去教书,把我爸给气得,哎!”
“你有不高兴的事?”
“我不属于这里。”程涛笑着说:“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不是不来,”天兰说:“只不过迟一点。”
程涛凑近天兰说:“输给我没有关系,你的面子丢不了。”
“怎么回事?”天兰也觉得奇怪。
老师看看试卷,再看看天兰,说:“分数多少这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是真正地掌握了知识,这在中考时自会见分晓。”
“哦,”老师问:“哪里?”
球场边轰地响起一阵叫好声。
“瞧,你的白马王子又进球了。”西子用胳膊碰碰天兰。
西子越说越离谱,天兰边忙制止她:“说这些真没有意思,我都快给中考逼疯了,你还在那儿没轻没重地开玩笑。”
西子站起来,神秘地给她招手。
天兰一边洗,程涛就说:“瞧,这就是大学生的生活,是不是很失望。”
天兰看着她们,突然想到自己有一天成了大学生是不是也是和她们一样,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可以自由自在地笑,自由自在地打球。可是和大学之间还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隔着一个不知是祸是福的中考,还有那么多不顺心的事,天兰的心就象没来得及加热的热水器里的水遗憾地冷了下来。
晚上天兰回到家里,在灯下整理借给程涛的试卷。天兰的英语成绩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差,七八十分的成绩,还能见人。她本想把几张七十几分的试卷抽出来,后来想想就算了,怕什么呢,天兰对自己说,我又不怕谁瞧不起我。
“说不准,不知道这班还办不办下去?”天兰说。
这一说又把天兰说得笑起来。
班主任被天兰激怒了,声音也高了起来:“我一直把你当做好学生,你倒好,天天和西子在一起,连她的油腔滑调也学会了!”
天兰的心猛地缩了一下,一种真切的失望涌上心头。看来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要自尊。只是没有想到程涛也是这样的人,天兰曾经如此地欣赏过他,没有理由地把他当做心中的偶象,这一切多象儿时所搭的漂亮的积木,只能远远地欣赏,走近了之后,不小心手指轻轻一戳就倒了,倒得如此之快,总是无法补救,徒留遗憾在心头。
秋天的天变化快,感冒也来得快,天兰得的是重感冒,在家一躺就是三天,急得爸爸妈妈团团转。天兰爸爸说天兰体质不是这么差的,也许是最近少锻炼的缘故。天兰妈妈说不是,是因为压力太大,孩子还没满十六岁呢,天天这样学来学去地还不累出病来。天兰躺在床上哼哼,浑身象被谁用绳子绑住了一样的难受。妈妈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就说:“兰兰,考不上不要紧,妈妈就是倾家荡产也给你买个重点来念。”
这是天兰第一次到大学的男生宿舍,四周很脏也很乱。门后贴着一张周慧敏的大照片。程涛摇摇水瓶说:“还好,还有半瓶热水。”说完倒出来给天兰洗脸。
天兰红着脸退回座位,老师的眼神是一片薄薄的刀片将心生生地拉着疼。西子跑过来关心她:“怎么了?”
“该不是又去逛书店了吧,西子的那一套谁不知道。”天兰没做声。月梅又接着问:“听说你和西子都进了师专的补习班?”
“知道,知道。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让你去吵。”
“你好象有心事?”西子问天兰。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冬姨回答说:“我年轻的时候,没有人教我抗争命运。”
“是一年级的新生吧?”有人在问。
“现在的孩子。”天兰妈妈直摇头。
天兰又被惊醒了,原来是妈妈坐在床头。妈妈爱怜地说:“睡觉也不关灯,瞧你,在梦里面打狼啊,一头的汗。”天兰伸手摸摸额头,真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期末考试天兰考得很不错,破天荒地挤进了前十名。虽然是一个第十名,但这对天兰和爸爸爸妈妈来说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喜悦。让天兰最开心的还是化学,考了九十二分,化学老师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了天兰。象程涛所说的一样,失去的自尊可以自己挽回。程涛该回老家过春节了吧。天兰想起那张空白的明信片,很遗憾没有在上面写上谢谢两个字。
程涛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一次来,还是大一。我看上一个女孩子,头发长长,笑容甜甜。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我用我一个月生活费的一半付了帐。可是她回头在别人面前笑话我,说我穿着老土普通话蹩脚,喝咖啡用勺子。后来,我很努力地学做一个城里人,学得得天衣无缝。我也真的很想留在城里。可是再后来,”程涛喝一口咖啡,继续说道:“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妹妹吗?她真的很象你,我们家家境不好,我念书三年用的钱,全是她给人家做衣服挣来的,老板计件算报酬,她就常常加班到深夜。我妹妹只比你大一岁,可是你知道她的手象什么样子,又粗又大,满是裂口。她应该和你或者和西子一样,有自己的少女时代,穿漂亮的衣服,看言情小说,满球场飞奔,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还有那些乡下的学生,他们至今还在用中文为英文注音,在‘study’下面写‘石大堆’,我就常常想,我念师专,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初三的时候想什么?”天兰问。
天兰止住抽泣。“好了,”程涛说:“该上课去了。”说完从床上拿起一叠试卷说:“这是你的卷子,我用完了,谢谢你。”
结果,试卷是西子送给程涛的。
“想考中专,后来没考上。”
“牛头不对马嘴。”天兰说。
蓝球场!
晚上,西子没有来叫天兰。
天兰管妈妈的朋友叫“冬姨”。冬姨不高,但长得很白净,一张娃娃脸,不仔细看仿佛三十才出头。她住在一个有名的海滨城市,这一次是出差经过这里,特意来看看妈妈。天兰从未听妈妈提起过冬姨。但从爸妈的言谈举止里知道他们是很在乎这个朋友的。冬姨那晚住在天兰家。妈妈要送她去住宾馆,她死活也不愿意,和天兰挤到一张小床上。咯咯地笑个不停。妈妈好象也年轻了许多,脸上的细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有光泽的笑容。天兰不知道自己到妈妈和冬姨这样的年纪时是不是也有旧可怀,她们嘴里的知青生活,和关于坐上火车还不知去向何方的大串联的激|情回忆,对天兰来说是很模糊的,象上了年纪的黑白纪录片,斑斑点点。没有解说就更是一踏糊涂。
天兰鄙夷地想他还不是想靠你老爸,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口。
“恋爱中的女人最毒。”西子不以为然,眼光仍在小说上。
“胡说。”天兰听了用力地去拧西子的手臂,西子一阵夸张的乱叫。
直到元旦时收到他寄来的明信片,才知道他去了镇上的中学实习。西子也收到一张,两张明信片上的祝愿一样的简单,“新年新气象”。天兰和西子按地址都回了一张明信片去。西子把一张明信片画得花里胡哨的又是英文又是中文。天兰想想不知该写点什么,就干脆一个字都没写,西子笑她说这叫一切尽在不言中,细细品味意义深远。
说完放下碗筷去给西子开门。西子“呼”地一下进来了,用一贯放肆的嗓门说:“我都听见了,跟我爸妈说的话一模一样。叔叔阿姨你们放心,天兰考不上一中,一中也就该关门了。”
“打球把课误掉了吧?”他问。
球场上的人慢慢地散掉了。天兰看看表,晚上的课该上了一半了。不去也罢!天兰背上书包,打算慢慢地往回走。她想起爸爸曾经和她算过一笔帐,她每一天的补课费等于他一天工资的63%,那么今天爸爸的工作量的63%就等于白辛苦了,真是对不住爸爸。
天兰又问:“那天你为什么不和我比?你不一定会输给我。”
“敢!我西子又不是怕大的。”
天兰趴在窗口看了一下,然后对爸妈说:“西子肚子疼,晚上可能不去了,我先走。”
春天的天蓝得很不彻底,那一次的相见就在这样的天空下淡淡地过去。回到家里天兰后mhetushucom.com悔地想其实应该可以和程涛多讲讲话的,比如告诉他,期末考化学考了九十二,或者邀他一起去打打球,看他的模样,应该是很久没有做过运动了吧。没想到程涛的胡子是那样的,象西子说的,侠客。天兰笑笑。梦里蓝天下金黄的汗珠成了一个不真实却令人怀念的过去式,不回头,就这样长大,是的,天兰想,就这样长大。
一个头发黄黄脸宽宽的女生说:“谢谢你,小妹妹。我们师专女子蓝球队刚刚正式成立三天,我是队长王新。今天是我们的热身赛,你可给我们鼓了干劲了。”
“知道我那次为什么不和你比赛吗?”程涛说:“你的眼神象极了我妹妹,有一种深藏的自卑。难得的一次自信,我不忍心挫伤它。”
“这么爽快?”西子开心地跳起来:“刚才我还和天兰打赌呢,她说你不一定有时间。还说你不一定愿意。”
“我心情不好,”天兰说:“心情不好时找你打蓝球,这可是你说的。”
“嗳,专心!”高个男生带球从她身边跑过,大声地对她说。天兰回过神来,跟着跑了过去。
回家洗了澡躺在床上,天兰觉得全身有些酸酸地疼。那是一种久违了的让天兰感到幸福的酸疼。闭着眼睛躺着,脸上盖着一本英语书。天兰对自己说:“放假,今天晚上彻底放假。”隔壁房间里爸爸妈妈在看电视,声音开得小小的,晚风温柔,象儿时妈妈看着她的眼睛。天兰忧伤地想再也没有比十五六岁更糟糕的年纪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真想快快到二十岁,二十岁多好,象师专的那些女孩子,或者象程涛。总之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主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程涛迎着阳光,眯缝起双眼说:“你为这个而来?”
“很蓝,蓝得象秋天的天。”
天兰说:“你知道吗,我曾经很欣赏你,也曾经很瞧不起你。”
偌大的运动场空荡荡的,雨水在地面积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洼。天兰想起化学老师看她时的表情,也象这雨水一样的不近人情。天兰想要是陆婷婷老师一定会给她加上这七分了,或者是西子,说不定也会给她加上。老师的眼神还是那薄薄的刀片,削去了天兰所有的自尊。
“好久不见你,西子说你病了。怎么,刚好又想折腾出病来。”
但西子还是很快就知道了,天兰下午一进教室就看到西子在和陆婷婷吵架。一大帮同学在观战,其它班的同学也趴在窗口听,就是没谁站出来劝一下。天兰进去之前她们显然已经吵了很长时间。
沉寂了一会儿。冬姨说:“兰兰,你知道吗,你和你妈妈年轻时一模一样。”
“她自己心里有数。”
天兰恨程涛用这种方式和她说话,她想程涛一定是故意的,把她当做英语系的那些女孩子。于是一声不吭地从他手里接过球,瞄准篮框,气也没喘地连投三下,三下全中!
“神经。”程涛骂,却又语气温和地说:“说吧,遇到了什么事。”
天兰沉默。
西子的声音夹在一片叫好声中象旧时的妇人喊冤,听起来让人毛骨耸然。
天兰置身其中却疑心是一个梦。她在迷忽的一瞬间想起过去和蓝球有关的种种细节,大清早的晨练,放学后的晚练,数不清的大小球赛,快速地奔跑,大声地叫喊,隐蔽地过球,膝盖破了,手臂肿了,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天兰没有别的爱好,她不会唱歌,不会画画,不会拉小提琴,也不象西子那样的爱看小说,长这么大就迷过打蓝球,可现在连看NBA的时间也被占掉了。天兰想也许真的不该那样说西子,在这样的年纪里,要爱一样东西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
天兰就指给他看。
“那程涛怎么说?”天兰关心地问。
爸爸问:“花了我这么多钱,学得怎样了?”
“臭美!”西子开门见山:“无事不登三宝殿,本小姐想请你做家教。待遇从优。一小时十五元,如何?”
“考不好可不行,”天兰妈妈说:“考不好哪有这个心情。”
女队的队员呼呼啦啦全围上了天兰。
“学习吗,能有不苦的,知道饿是好事,吃苦是成功的前题。”爸爸一边洗脸,一边闷声闷气地搭话。
“天地良心。”天兰发誓,见西子缓下脸来,又补充道:“我看你是小说看多了,整天东想西想。”
“不回头。”程涛说:“就这样一直长大。”
“嗯。”毕竟是陌生的男生,天兰总是有些谨慎。幸亏西子不在,要不还不知道她会怎么瞎说呢。
王新所带领的师专女子篮球队练得很拼命,但纯粹属于“民间组织。”训练起来一点章法也没有。天兰和她们一起玩球,当然尽量地把以前教练教她的传授给她们,不知不觉中真做起了“特邀指导”。没过几天程涛他们就过来提意见,说是她们占掉了一半场地,害得男生没法打比赛。王新说你们不也占了一半场地吗,我们又没赶你们走。双方就为此争执起来。天兰觉得自己到底算一个外人,这种事不好插嘴,再加上那两个梦的缘故,见了程涛总觉有些不自在,于是就避到操场边和西子一起看起小说来。西子说:“怎么?帅哥和人吵架你也沉得住气?”
程涛跑过来,责备地说:“你该在家背英语单词。”“为什么不留在城里?”天兰问。
“傻丫头。”程涛说:“我以为天大的事。”
“干嘛?”
“西子和她的家庭曾一度让我再次迷惑,可是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去。人人都会笑我傻,也许很多年以后我也会后悔,但是我不怕,我还年轻,还想和命运抗争一回,输了也不要紧。”程涛洒脱地说:“象你所受过的那些委屈,一晃而过,不留痕迹。”
球场边的议论和赞叹天兰是听不见的,她全心全意地投入了比赛之中,直到终场的哨声响起。
“算了,”天兰劝她:“陆婷婷没进成补习班,还不能让她出出气。”
喜气洋洋的春节一过,天兰又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之中,因为教委不同意,新学期里,师专的补习班没有再继续下去。象西子那样请家教吧,有经验的老师请不到,请没经验的又怕把钱扔进了水里。爸爸妈妈叹完气后鼓励天兰说:“这也没什么,革命靠自己。”
“头疼。”天兰说:“昨天可能睡晚了。”她不太想把上午的事告诉西子,告诉了又能怎么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过去了就过去了吧,活在这世上,还能不受点气。
程涛说:“来,我们专心。”
“你有什么证据说陆婷婷背后侮辱你了?”
“你的故事可不可以编得稍微象样一点?”天兰不信,扭头就走。人都说师专英语系的男生最油,看来一点也不错。“喂!”程涛叫住她:“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喂——,”他追上天兰,小声地说:“你该不会以为我要追你吧,那你可错了,我们英语系漂亮的女生多得是。我只是看你不开心,想逗你笑笑。耶酥星期五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可三天后不就是复活节了!象你这样的年龄,有什么事是大不了的呢。”
好几个夜晚,天兰学习累了。趴在小床上,夏天的风象雾一样的吹进来,天兰就绞尽脑汁地想妈妈究竟做了一件什么样的对不起冬姨的事。记得冬姨刚走的那几天,妈妈的表情总是很特别。有一回,爸爸从报纸里抬起头来说:“算了,别想那么多,年轻那会儿,谁不做点荒唐事。十几年一过,还不都烟消云散。人家都不放心里去,你还东想西想的干什么呢?”爸爸说完长长地“唉”了一声。那一声“唉”让天兰疑心爸爸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什么所谓的“荒唐事”。她又想起程涛,在西子爸爸面前一副“奴颜媚骨”的样子,对!一定是“奴颜媚骨”的,不知道程涛十几年之后会不会也会后悔,至少象爸爸这样长而无奈的“唉”一声。但,天兰想,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呢?程涛有权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当然是好的打算,就象妈妈当年那样,对不起好朋友也不要紧。“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中国的古语就是精彩和贴切。
天兰疑惑地点点头。
“车到山前必有路,相信我。”冬姨拍拍她:“睡吧,明天再说明天的事。”
冬姨附到天兰耳边说:“别信你妈的,她刀子嘴豆腐心,在我们那一届可是出了名的。”
“还好,”天兰说:“有点口渴。”
轮到程涛了,操场上安静下来,程涛吸了一口气,把球举过头顶,球就要飞出去了,程涛突然把它往地上一扔,一幅索然无味的样子说:“算了,好男不和女斗。”“输不起——!”女生们嘘起来。“是输不起,”程涛好象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我在师专的英名可不能输在这三个球上。”说完就若无其事地走了。那晚上的是英语课。老师讲到一个词“FUNNY,有趣。”西子就在纸上画了一个呆头呆脑的男生,肚子又大又圆,还在他的肚子上写了一个“FUNNY”,旁边再写上一个程涛,把它推给天兰看。天兰在纸上加上“无聊”两个字。西子看了嘻嘻地笑,老师朝这边望过来,天兰赶紧把纸揉掉了。之后的好几天,天兰都没有去师专打球。一来那几天作业特别的多,有时一晚要做三四个学科的试卷,实在是没时间。二来天兰不想见到程涛,她实在想不通程涛那一天为什么会不战而和*图*书走,真的就连面子也不要了。不知是不是自己那天投球时的态度太招摇,让他看不过眼呢。
那一天发的是化学试卷,天兰拿了个八十三分。天兰的化学不是很好,能拿到这个成绩她觉得也不错了。化学老师说这一次考试大家成绩都不是很理想,就连第一名陆婷婷也只得了九十分。看来大家在化学上还得多下点功夫。说完就开始点评试卷。评卷的过程中天兰才发现老师少给了她七分,那是第一页的最后一道题目,天兰一开始做错了,后来改正的时候把正确的答案写在了第二页的上方,老师显然是忽略了。整整七分!
这样一想天兰心里就特别地难过,一上午的课都上得恍恍忽忽的。西子到学校时已经快上第三节课了,和天兰打了一声招呼就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埋头“苦读”起来。直到放学回家的路上西子才发现天兰的异样。
一听这话大家都笑了。王新说:“他们男队给自己起了个神经兮兮的名字,叫什么‘虫子’蓝球队,我们取名的时候就开玩笑说叫‘杀虫剂’女子蓝球队,谁知传到他们耳朵里了,这不,就下了战书。”
天兰放下心来喝粥,心想没有看错,冬姨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西子她爸真有本事。”月梅小声地对天兰说:“我都是听陆婷婷讲的,她送了不少礼也没进成那个班,她当着好多同学讲的,还说什么悔当初不象天兰那么聪明,找西子做好朋友。这样说不是对你的侮辱吗?”
西子说:“你该改名了,叫拼命三郎,除了学习,什么都心不在焉的。该不是病一场病糊涂了吧。”
咖啡端上来,程涛给天兰加上两粒方糖。糖块撞击玻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天兰有一些紧张,可又得装出一副不紧张的模样。脸上的微笑硬硬的。
西子胸有成竹地说:“你就只管帮我请假,余下的后事我自己搞定。”
西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兴致勃勃地说:“比,比!谁赢了我请谁吃炒栗子。”
“好!”程涛想想,然后说:“等我拿球去。”
天兰告别程涛往教室走去,一边走就一边想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在陌生人面前哭泣。程涛是陌生人,不是吗?天兰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每次和西子她们去看电影,别的女孩子动不动就哭得稀里哗啦,天兰就是不哭。因此还得了一个“石头心”的外号。这下要是给西子知道就该给笑话死了。
“老师,”天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给我少加了七分。”
天兰跟着去了。
“骗人。”天兰说。
“年轻的时候就可以抗争命运?”
“就是不错的意思。”
谁知西子一听这话真来了气:“小说看多了又怎么样!别人说也就罢了,没想到你也这么说我。”说完就一个人气呼呼地先跑掉了。
“哎哟,你可别吓得我腿发软。”西子佯装歪歪扭扭,周围响起一大片笑声。
其实那是一道很简单的解直角三角形的题,只是计算有一些繁锁。天兰握着粉笔头,不知怎么就有些紧张,一紧张就没想得起来一个常用的公式,一下子僵在讲台上。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程涛和几个男生在操场上打球。一如天兰初见他时的模样。胡子刮去了,头发短短的,穿着蓝色的球衣,象阳光一样温暖的形象。
冬姨说话很抒情。这一点和妈妈不同。天兰也就放心地问:“冬姨,你象我这么大的时候在想什么?”
下午的时候,天兰借故出门,来到了师专。
西子见天兰真不高兴,也就意犹未尽地闭了嘴。
“怎么把我说得象猴子。”天兰不满。
那晚补的是物理。西子在一张草稿纸上画日本动画片里的“樱桃小丸子”,西子上课是很少听的,她来补课只是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玩而已。在家里可不行,她那在公安局当局长的爸爸总是有本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一把抢走她藏在课本下的小说或者撕碎她辛辛苦苦画了好几天的大作。坐在她旁边的天兰很认真地记着笔记,西子想起了,就歪过头来抄抄,以便回家应付大人的抽查。天兰虽然一直都很认真,可成绩总是平平,也许真是象外婆所说的,妈妈怀她的时候吃了不该吃的药。外婆一说这话妈妈就不高兴,妈妈说天兰其实很聪明,只是还没有开窍而已。要不妈妈就怪爸爸不该送天兰去学打蓝球。天兰初一的时候就长得很高,刚进校就被学校的蓝球教练给看中了,把她当作尖子来培养。天兰学了近二年的蓝球,初三的时候含着泪退了出来。妈妈说了,就这样打还能打进奥运会?再说了,这四肢一发达,头脑还不就简单了,我们天兰可不能冒这个险。这一说把执意挽留天兰的蓝球教练说得哑口无言。天兰的妈妈在供电局工作,每月拿回家的钱比爸爸多出一两倍,经济地位决定一切,家里的大事基本都是由妈妈说了算的。出了蓝球队天兰一门心思地念书,成绩也不见有什么起色,一向吊儿郎当的西子有时也能比她考得好。所以天兰嘴里虽不服输,骨子里却是一直很自卑的。
“我为什么要把你杀掉,我只想让大家知道,你是一个小人。”西子看来气得不轻:“进补习班有什么错,你不也想进吗,只可惜没进得去,所以你就乱讲。”
程涛拍拍她的肩说:“别愁眉苦脸的样子,不高兴的时候,来和我一起打蓝球,我还想和你一决高低呢。”说完就大步大步地走开了。
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的下午,西子兴冲冲地在楼下叫她说:“走,陪我到师专去!”
天兰就在冬姨的哈哈大笑中出门。初夏的早晨,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茉莉花香。西子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厚长裙,远远地向她招手。
“怕!”程涛说:“所以我得勤奋一点。”
再见到程涛也是一个星期天,天兰家里来了客人。是妈妈做知青时的好朋友,贵客。妈妈叫天兰到不远的商店买一种叫做“冬条”的零食,说是她这个朋友的最爱。天兰一下楼就遇到了程涛。
天兰一听这话就哭了。
“当然。”冬姨捏捏天兰的手心:“就象你的现在,皮肤白里透红,嘴唇饱满,眼睛明亮,连上帝都怕你。”“我要是考不上重点,我不想我妈妈拿钱买重点给我念,可是我怕她生气,冬姨你说我怎么办?”
“这跟小说有什么关系,”西子涨红了脸:“陆婷婷背后侮辱人,我就找她问问清楚,这有什么错?”
天兰背着大书包出门。秋天的天真的很高很蓝。天兰一口气没喘过来又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那双有力的手臂和蓝天下金黄色的汗珠。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象是一个老朋友。走出巷口就看见西子在那间干静的小饭馆里吃早饭。二根油条加一碗豆浆。西子不象天兰一样睡懒觉,她一贯把吃早饭称做“喝早茶”,在清晨宽余而舒适的时间里把廉价的东西吃得洋气起来。
程涛的话无懈可击。天兰也就跟着他去了。那是一间小小的咖啡屋,离师专不远。桔红色的灯光散漫地从层顶溢下来,天兰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然后象下了什么大决心一样的迈了进去。程涛回过头来看她一眼,仿佛看穿她心事一样地咧嘴笑了一下。
女孩先是将信将疑的看着她,然后如释重负地点点头退了出来。
正在这时,王新她们从那边喊过来:“天兰——,你快过来一下。”
“不象,不象,也许是到这儿来补习的初中生。”
病好后的天兰学习更加地用功起来,晚上加班常常加到爸妈一催再催才睡觉。就为了妈妈在病床前给她说的那句话,天兰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成熟了起来,这种成熟是真正意义上的成熟,它甚至让天兰有点沾沾自喜。她开始把大小考试的成绩都拿回家给爸妈看而不是象以前那样不管考得好坏被三番五次问起还支支吾吾。天兰觉得这时候让父母充分地了解自己是自己的一种责任,天兰从未这样真切地感受过一家人的命运是如此地休戚相关。
熄了灯,和冬姨一起躺下。天兰发现冬姨的呼吸很轻。象黑暗中游泳的鱼。一下,又一下。这样温柔的人,天兰想,怎么不是母亲?
再蠢的人也听得出是什么意思。
程涛说:“走,到我宿舍里去洗洗,当心又感冒了。”说完拿起球,背上天兰的书包就走。
西子说:“程涛的工作快定下来了,可能是在外贸局,我爸挺欣赏他,说他是个干事业的好青年,还说他一定会有一番作为。”
“去西子家?”天兰问。
夏天是张开翅膀的鸟儿。安安静静地飞了过来。飞近了,天也就热了。天一热,中考也就近了。那些日子西子也用起功来。真正的用功,走在路上也背英语单词。天兰取笑她,她很正儿八经地说:“程涛说了,什么都靠我老爸是没出息的表现。”
“我是嫉妒。”天兰赶紧笑着说。她可不愿程涛把她看做那种小肚鸡肠的女孩子。初夏温暖的阳光里,天兰看程涛骑上车远去,程涛回过头来喊到:“加把劲哦!等你的好消息。”天兰发现程涛蹬车的背影有点微驼,竟有点象爸爸,念小学的时候,爸爸送她上学,蹬车离去时就是这样的背影。天兰想自己是很欣赏程涛的,程涛已经是真正的大人了,和她班上的那些小男生不同,青春痘才刚刚冒出来,却非做出一副老谋深算高深莫测的模样。是的,欣赏。这个词很贴切。
“肚子疼。”天兰说。
下午一放学西子就给留了下来,班主任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初三了,毕业班,你们究竟有没有危机感,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影响很坏,小女孩子,怎么能象泼妇骂街?你回去问问你爸爸,这样做是不是很不应该?”
天兰骂:“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一个人走路,路就显得特别的长。天兰心里乱得象摇滚歌星头上的头发,同学看我不顺眼,班主任看我不顺眼,就连西子也生我的气了,这都是为什么?想来想去都难道就是因为进了一个补习班?天兰其实一直是个很自尊的女孩子。夏天的时候天热,西子戴“必青神”冰帽上学。西子有两顶这样的帽子,她死活要借一顶给天兰,说是绝对的凉爽。天兰都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可这一次是为了学习,而且西子也说得诚恳,说是一个人走夜路害怕。早知道会象今天这样天兰想不来念这个补习班也没什么,还真就考不上一中?再想宽一点真考不上也没什么,谁都往一中挤别的中学还不都得关门?
“可是,”天兰说:“你曾经那么努力。”
走到校门口,遇到一个男生和她打招呼,仔细一看,原来竟是“虫子”队的队长,蓝色的运动服换了下来,一件休闲毛衣,一条洗得发白和牛仔裤和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天兰险些没有认出是谁。
很快就是期末考试,昏天黑地中天兰更没了时间想一些本就不该想的事。
冬姨却哈哈大笑。
天兰装做没听见,把西子拉到座位上坐下,西子嘴里还在念:“谁怕谁?谁怕谁?”
“长个不长脑,”天兰说:“有什么好。”
天兰和程涛就真的在操场上打起球来。球沾上雨水后,拍在地上“啪啪”地响。是一种很放肆的快乐的响声。
天兰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入梦。梦里又是蓝球,天兰奔跑,四肢向风一样地展开。天空象一张宽广的没有皱折的蓝色纱巾。程涛也在跑,穿着一双脏兮兮的球鞋,他说:“来吧,投篮!看准目标!”球从天兰的手中飞出去,却象长了翅膀的鸽子,上了天,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天兰还有些不知所措,没洗脸刷牙就坐在那儿呼呼地喝稀粥。
程涛就笑笑的看着天兰。
“什么时候再一起打球?”天兰问。
西子说:“问天兰要吧,我的试卷一做完就不知扔哪儿去了,再说,我上面的成绩也羞于示人。”
“不就是考重点吗?”天兰故做轻松地说:“小事一桩。”
“不回头?”
天兰给她们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于是转开话题:“你们怎么一成立就和男队比赛起来了?”
天兰往回家的路上走,肩那儿热热的,她有点恼怒地想现在的男生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地就拍女孩子的肩。再又想自己这样是不是也有点太在意太老土,看程涛的样子不象是坏人,也许人家真是好心也不一定。
补课的教室在师专旧教学楼的二楼,楼梯是木制的,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咯吱,偶尔有一两节没踩响,就让人疑心是踏空了,心里面半吊着,很不舒服。所以天兰上楼时喜欢埋着头死死地挽住西子,所以尽管西子使劲地捣她她也没有看到站在楼梯拐角处的程涛——直到走到他面前。
等了老半天,西子终于晃了出来,天兰忍不住埋怨她:“明知道老师喜欢陆婷婷,你偏去和她吵。”
“哎,别腐蚀未成年少女!”王新一边说一边笑着推开天兰和西子:“快去上课吧,要迟到了。”
“然后念高中,念得走路都歪歪倒倒。就这样上了师专。”
“冬姨,”天兰问:“海是什么样?”
天兰本想发火,见他后面的话说得真诚,也就有点不好意思。再一想到昨夜的那个梦,脸就微微地红了起来。
天兰走进考场的前一天收到了冬姨寄来的一张很美的贺卡,蓝天,白云,还有展翅的白鸽。那天蓝得不可思议,蓝得深而辽远。冬姨在上面只写了四个秀气的大字:天天天蓝。妈妈说,这个冬姨,还象做学生时一样的浪漫。妈妈说这话时微微地笑着,象忆起一个多年前俏皮的秘密。天兰想自己也有一个秘密,那就是考上哪个学校就念哪一个学校,绝不花钱买书念。像程涛那样,和命运赌一回,无论输赢,都有机会。天兰不相信自己就考不上大学,她要去冬姨那个城市念大学,冬姨说过了,那儿有最美丽的大海,象秋天的天空一样,也象程涛所描述过的美丽的田野,一望无际,令人心醉。
天兰说:“妈妈只是舍不得你。”
“席娟又出新书了,刚刚巷口租书店的女孩告诉我的,去晚了恐怕买不着。”
天兰赶紧挤进去拉住西子:“算了,算了,有话好好说。”
“班主任会告诉你爸的。”天兰不同意。
程涛拿着饭盒走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天兰。
天兰心里惊讶,嘴里却说:“乡下人怎么了,你难道不是吃乡下人种的粮食长大的。”
天兰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不要孩子?”
冬姨笑笑说我告诉兰兰海是什么样子,我邀请她暑假到我那儿去看海,她很兴奋。
“你不把我当朋友。”西子气鼓鼓地说。
但心里总归是不痛快,课也不怎么听得进去。恰巧第一节是班主任的数学课。班主任出了两道题在黑板上让人上去做,天兰把头埋得低低的,还是抽到了她。
妈妈说:“怎么,饿成这样了。”
“对。”程涛说:“王新她们又在练球了,她们很想念你。可我听西子说,你最近成了‘拼命六郎’了,整整番一倍的努力,想必你是没时间打球了。”
程涛不回答。
陆婷婷在一边又发话说:“上午受气,下午就有人帮你出气,真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段,说出来让我们大家都学学。”
死党就是好朋友的意思,西子也老这么叫天兰。
“昨天我听他跟我爸谈起,我爸还说了,要是程涛能把我别的科目也补得稍微象样点,我爸就想办法把他留在城里。象他们这样的师专生,是一定要回很偏远的农村去教书的,你知道那里的中学是什么样,”西子皱着眉说:“连黑板都用破油布来代替,老师用煤球炉烧青菜吃。程涛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不对!”有人反对说:“小妹妹球技好,应该叫特邀指导才对。”
天兰病了。
“我的英语家教最近结婚,我去请程涛替补。”
天兰知道这话是讲给她和西子听的,四周传过来的眼神里也有一种明显的幸灾乐祸的讯息。她有些倔强地抬起头来看着班主任,但班主任却根本没看她,眼晴盯着黑板前正在演算的同学。只好又埋下头,把眼泪很勉强地逼了回去。
西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一大早就等在巷口跟天兰道歉。天兰熟悉她的脾气,也就不和她计较。两人笑笑,象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起去上学。
“可是程涛,”西子嘀咕着:“程涛怎么会是乡下人,他气质不凡,风度翩翩。”
“我迟两节课去,要是老师问起你就说我肚子疼。”天兰说:“又有什么鬼主意?”
天兰就和西子一起去了师专。这时已经是春天了,操场边的梧桐露出了可爱的嫩嫩的绿牙儿。天兰努力想,真就想不起程涛的模样。当过老师的人了,该成熟一点了吧,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偶然想起一个在他宿舍里哭得一踏糊涂的女孩子呢。
“后悔?”天兰问。
“还好。”天兰笑眯眯地说。
放学回家发现冬姨在收拾行装。妈妈在厨房里杀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高声地说:“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好不容易大老远来一趟,又急匆匆地要走。”
西子赶紧说:“历史重演,彼此彼此。”
那晚天兰又做了一个和蓝球有关的梦,她梦见自己高高跃起,手都快触到篮框了,天很蓝,蓝得让人睁不开眼,天兰一不小心快要掉下来,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那人的脸上有一层浅浅的金黄的汗珠。
天兰个子高,那天穿了一条修长的牛仔裤,外面的毛衣脱去了,里面是一件水红色的T恤衫。天兰的上场让球场上多了一份流动的活泼的色彩。她很快就抢到了一个球,球跳跃在掌心,是一种很熟悉也很温暖的角度,天兰的心中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带球过人,跃起,投蓝,三分球,中了!
“还象个孩子。”妈妈嗔怪地说。不知是说天兰还是说冬姨。
天兰抬眼望过去,西子说的是那个头发短短的高个男生,总是穿一件蓝色的球衣,下雨天也常常蹦达在球场上,因此引起了她们的注意。西子这么说是因为每次天兰经过球场总是会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被嘲笑了还看,一点也不知羞。
“今天多亏了你,你要是早一点上场,我们肯定赢!要不是你我们今天脸就丢大了!”
“你怎么老向着别人!”西子不快起来:“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不要拉倒,又不会成为失学少年。再说,还有希望工程呢。”西子说完,没大没小的眯起眼吐吐舌头。
“重在尽全力,”冬姨说:“我看兰兰挺努力,你可别给她太多压力。”
程涛说:“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
“天兰!”程涛高兴地从车上跳下来:“西子说你住这儿,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你。”
“不说告别。”天兰低声说。
“她肚子疼,去一下医院,马上来。”
男生一点也不介意:“我叫程涛,英语系三年级的。一看你我就想起我妹妹,她也和你一样,高高的,腿长长的。很适合打蓝球。”
天兰咕咕地笑。冬姨从皮箱里拿出一只小巧精致的音乐手表说:“瞧我这记性,连见面礼都忘了拿出来,这只手表会说话,你早上要是赖床,它会骂你懒虫,不信你试试。”
自从冬姨走后爸爸妈妈就常在茶余饭后提起冬姨。这使天兰想起一个作文里常用的词语“记忆的闸门。”在冬姨来以前,这个闸门是紧紧闭着的。一旦打开,有关冬姨的事就滔滔不绝了。有意无意中听的次数多了,天兰也就拼凑出一个大约的故事:起初,妈妈和冬姨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一起长大,一起插队。后来,为了回城,妈妈做了一件对不起冬姨的事。至于这个事是什么事天兰不知道,也不便于问。妈妈和冬姨也就成了陌路人。过了很多年,冬姨突然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来探望老朋友。让妈妈很内疚也很感动。
“有饮料喝?”西子贼贼地问。
“友情为重,”程涛说:“谈什么待遇。”
女孩子们都理解地点点头。王新说:“不堪回首话当年。想想我念初三那会儿也真是受罪,天天熬夜到十二点,眼睛都快滴出血来。”
程涛从男生宿舍里走出来,还是那种大步大步的步子。果然是成熟了,光从长相上就能看得出,头发长了许多,乱糟糟地堆在头上,腮帮子上的胡须就象柳枝上的芽儿,密密匝匝地敷了一层。
冬姨笑笑说:“没有不散的筵席,瞧你妈妈,还象学生时代一样的天真。”
天兰只好一个人往学校走。刚到校门口遇到了同班的月梅。月梅说:“怎么一个人,死党呢?”
天兰跃起投篮,说:“程涛,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在下雨天打球了,痛快!你知道吗?我那时不懂,和西子老笑你。”
一进师专的大门,就是一个大的运动场,只要天没黑,总是有人在上面打球或是做一些别的运动。天兰最见不得的是打蓝球。拍球,绕场,跃起,投篮。在落日余辉里划着很美的弧线,牵着天兰的心。
“那这七分——?”天兰问。
“我不和你比,”天兰说:“怕你输不起。”
妈妈不高兴了:“念了几天书连大人都损,不象话。”
功夫不负有心人。
陆婷婷说:“明人不做暗事,是我说的又怎么样,你还能把我杀掉。”
天兰感激地看她一眼。
还好,很长一段日子里,天兰都没有再见过程涛。
天兰笑,心里却滚过一阵紧张。
“饮料没有,白开水侍候,你上来吧。”
天兰走过去:“冬姨,真的要走。”
天兰还是哭。
天兰说完把头缩回来,继续吃饭。楼下传来西子叮叮咚咚的脚步声。
换成以前,天兰想也许就算了,但这一次不同,加上这七分,她的化学就上了九十分,这可是值得全家高兴的一件事。还有,她就和陆婷婷平起平坐了,第一名!天兰以前是想也没有想过。
有人推了一下门,一看这场景,赶紧溜掉了。程涛只好无可奈何地说:“哭吧,哭吧,身正不怕影子斜。”
天兰简单地嗯了一声。
“好,”程涛温和地说:“我们不说告别。”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妈妈说:“再苦再累,忍过去了就有收获。”
“学习太紧,”天兰说:“应付不过来了。”
“天兰,吴天兰!”
进补习班的第一天爸爸就跟她说过,这事最好不要给你们老师知道,这不是明摆着怀疑他们的教育水平吗。这回肯定是陆婷婷在老师面前说什么了,陆婷婷可是老师的宠儿。要不就是是西子这个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讲,反正她不怕,班主任不是说吗,你怎么能和西子比呢。
天兰本来想说我又不想做人上人,但一想这么晚了,何必让妈妈再伤心呢,就点点头再睡下了。
天兰一试,果真是这样。电子模似的声音“懒虫、懒虫”立刻充斥了整个房间,妈妈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天兰和冬姨笑做一团滚在床上。
程涛说:“好几天没看见你们,我最近在给一个初三的学生做家教,想给你们借两套练习题看看,我对你们的新教材不是很熟。”
“肚子疼算不算做坏事?”天兰故意问。
雨水淋湿了天兰的头发,天兰觉得脸上也是湿湿的,可是手脏,她不敢去擦。
“哪里。”天兰赶紧说。
班主任突然有点语重心长地说:“真正的友谊可不是这样的啊,西子要是做错事,你应该适时地提醒她,初三可不是开玩笑的,一辈子的转折点。你说呢?”
“走,”程涛说:“我请你去喝咖啡。权当为我送行和为你加油。”
于是下课后天兰就找了化学老师。
天兰不习惯和老师顶撞,委屈地闭了嘴,心想不知道西子在这儿班主任还会不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班主任欠西子的,这个别人不知道天兰可是一清二楚。就在不久前,为她自己弟弟的摩托车年检的事找过西子爸爸,一下子就省了三千多块。还在“金满楼”吃了一顿呢。
“可不是?”西子挺得意。
“恋爱。”冬姨的回答吓天兰一跳,她说:“我那时遇到一个男孩。他高高的,穿烫得直直的裤子,写得一手好字,会唱不走调的《草原之夜》,我为他朝思暮想。”“冬姨,”天兰声音弱弱地说:“你和我妈妈不一样,她从来不和我说这些。”
天兰在校门口等西子出来,黄昏将至,天上的云淡了,远了。象一层透明的纱在头顶飘浮。天兰担心地想,也不知道班主任该怎样说西子了,没准也说是自己推西子出来吵架的,西子这个脾气,就是忍不住。再想回家急匆匆地吃完饭,又该往师专赶了,忙忙碌碌的,就为了一张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为了理想奋斗?天兰想起自己曾经是有明确的理想的,进国家女蓝,拿金牌。教练不也这样说过吗,首先要敢想、然后敢做,才会成功。现在她连想的权利都被剥夺了,理想也就缥缈得很了。
“西子今天怎么没来?”
“油腔滑调。”爸爸骂。
“不管怎么样,考个好中学,”王新拍拍她和西子的肩:“再来玩,再来打球。”
冬姨是坐晚上十二点的火车离开的。爸爸妈妈一起去送她,天兰一个人在家看书,有点害怕,就把各个房间的灯都打开来。十二点的时候,天兰好象听到从远方传来的火车的汽笛声,那声音细而尖锐地穿空而来。天兰想冬姨就这样走了,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跟她说。人的一生真是很奇妙,冬姨和妈妈一样年纪,一起长大。可是她们有那么多的不同。天兰很想知道自己的一生会是什么样子,考上重点和考不上重点,是不是真的就会有很多的不同。或者说程涛,留在城里和不留在城里是不是也会有很多的不同。或者说西子,有一个局长爸爸和没有这个局长爸爸是不是也有很大的不同,冬姨所说的“抗争命运”究竟代表着哪个方面。这些都是天兰这个年纪所想不明白的。可是她不能问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是不允许她的头脑里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杂草的。只有冬姨不一样,她有大人的头脑,孩子的心灵,天兰感觉自己能和她息息相通。天兰怀念着冬姨,呼吸也成了黑暗中游泳的鱼。
“西子尽瞎说。”天兰不高兴:“我又没钱请家教,怎么可以象她一样,一边看席娟一边拿高分。”
天兰紧张地从稀粥里抬起头来。
“可是西子——?”天兰说。
天兰瞪西子一眼走了过去。程涛抱着球,用一种近乎促侠的口吻说:“大家建议我和你比赛投球。三球决胜负,谁输了谁把球场让出来。我是男生,让你一米远,如何?”
每到晚上七点,用天兰妈妈的话来说,又到了西子喊魂的时候,比《新闻联播》还准点。
“她叫我一定要用功。”西子突然有点得意:“程涛说了,他一生的命运就掌握在我的手中。他现在教我卖力到极点。”
“有球吗?”天兰跑到他面前,甩甩头发说:“我们来打篮球。”
好不容易挨到师专,发现操场上前所未有的热闹,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群男生和女生正在进行别开生面的蓝球比赛。再看那个穿蓝色球衣的高个男生也在其中,拼抢很厉害。嘴里还不停地指挥着,俨然一副队长的样子。。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操场上的灯光也不是很明亮,但这丝毫也没影响场上队员和所有观众的热情。天兰挤到前面,不由自主地为明显落后的女队做起了啦啦队员,也许是为了凑足人数,女队里有一名女生显然是“赶鸭子上架”,一直在球场的边缘讪讪地徘徊,一幅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天兰看不过去,溜过去拍拍她说:“让我替你上场,如何?”
天兰点点头和西子一起走出师专的大门,心里忽然有些酸酸的,她想起也许从此再没有机会见到程涛,她还没来得及长大,还没来得及懂得爱情。程涛的身影就如同雨天黄昏从手中飞出的篮球,睁大了眼也再难看清楚了。
天兰把头伸出窗外,朝西子摇摇手中的筷子:“上来,我还没吃完呢。”
西子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怎么不问问陆婷婷。”“我会狠狠地批评陆婷婷的。都是同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我说西子,你不要把小说里的那些东西搬到生活中来,对你没有好处。”